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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，这位是徐晓明先生，也是《霍元甲》、《陈真》、《木棉袈裟》的导演。”</p>
哇哦！</p>
第一个人就引得全场惊呼，《木棉袈裟》可能没看过，前两部可是“万人空巷”。徐晓明三十多岁，正值壮年，很有那么一股气势，就是普通话不好。</p>
“这位是徐先生的徒弟，林迪安。这位是我们大陆的演员，《木棉袈裟》主演于容光。”</p>
林迪安非常瘦小，长相倒还不错。于容光就很熟悉了，这货年轻的时候跟老了没啥区别——都很老。</p>
“这位是香港著名武术指导袁祥仁先生，这位是他的弟弟袁日初。”</p>
一共五个人，依次落座。</p>
这种面对面的聊天形式很新鲜，台上除了徐晓明都不自在，因为是技术人员，从来没受过重视，还跟大明星一样登台采访。</p>
“几位都是第一次来内地么？”</p>
“我不是，他们是。”徐晓明道。</p>
“那对京城有什么印象？”</p>
“呃……”</p>
开场聊了几分钟，全是问个人情况。许非皱眉，耐着性子又听一会，还没进主题，悄声问：“谁写的稿子？”</p>
“刘迪吧，这场是他操办的。”李沐道。</p>
搞毛啊！</p>
他见台上已经往家国情怀上走了，忍不住道：“这不行，再说一会闭馆了。”</p>
李沐也觉得离谱，又不是凌风那种访谈，你聊童年干锤子？遂偏头跟副台长耳语，“跑题了，咱们要技术经验，这能交流出什么？”</p>
“有方法么？”</p>
“让许非上去。”</p>
副台长摆摆手，李沐冲上面做了个手势，又指了指旁边。</p>
主持人是京台自己人，反应极快，笑道：“通过刚才一番采访，对几位也有了初步了解。下面有请艺术中心的许非上台，跟大家一起交流。”</p>
她暗捏一把汗，挪了个位置。</p>
香港朋友还奇怪，怎么说着说着换主持人了？没办法，经验不足啊，以前没搞过。</p>
而许非上来，大大方方一坐，张口就来：“众所周知，香港影视业非常繁盛，武侠片或者说功夫片极受欢迎，由此也诞生了一种只有我们才有的独家行业，武行。”</p>
他转向袁祥仁，笑道：“袁老师您好，据我所知，香港电影武行应该始于您的父亲袁小田先生，能不能给我们详细讲一讲？”</p>
“呃，好。”</p>
袁祥仁刚才也懵，现在才找回正路，他口音带点粤语味，但比徐晓明标准。</p>
“说始于不敢当，不过我父亲确实是最早一批做武行的。他是京城人，最初唱京剧，三十年代的时候应薛觉先先生邀请，到粤剧里做武生，后来又到了香港。</p>
香港早期的电影非常戏曲化，基本是粤剧的翻版，我父亲自然就进了电影行。做替身，做演员，也担任动作设计。</p>
后来越来越多的武人和伶人进入香港，带来不同的风格，有南派功夫和北派功夫。因为功夫片很受欢迎，拍的越来越多，这些人也有了用武之地。</p>
起初很不规范，我记得好像是64年，王天林有部片《铁臂金刚》，我父亲自己带着班底进组，那是香港第一个武行班底。</p>
从此以后，就慢慢成了一个特有行当，现在已经非常成熟了，有成家班、洪家班、刘家班，还有我们袁家班。”</p>
“就是说，武行脱胎于戏曲。武术指导可能是一个人，但行当却像以前的戏班子一样，有唱花脸，有唱老生，有唱丑角，各司其职。”</p>
“对对。”</p>
袁祥仁很愉快，对方懂，问的全在点上，“拍一部武打片很复杂，所以我们武行需要的人手非常多。</p>
比如你跟头翻的好，那好，要你了，你就负责翻跟头，终归有你一个镜头。比如你吊威亚是一绝……”</p>
“威亚就是吊钢丝，《西游记》飞来飞去那些，都是吊钢丝。”许非跟下面解释了一句。</p>
“对，你飞起来的动作比别人漂亮，那你就负责吊威亚。你皮糙肉厚，那好，你就负责挨打。或者你瘦，身材小，那也要，你可以做女明星的替身……”</p>
“安仔就做过啦，你看他眉清目秀，长的就像。”徐晓明拍了拍林迪安。</p>
“我父亲也做过啊！”袁祥仁笑道</p>
“那我肯定不行，我这身材的当不了女明星。”于荣光道。</p>
“哈哈哈！”</p>
台上台下一乐，气氛瞬间松弛，谈兴也起来了。</p>
观众恍然大悟，寇占闻两眼放光，原来这就叫武行！</p>
许非仍在继续，问：“《少林寺》几位肯定都看过吧，觉得里面的动作设计怎么样？”</p>
“……”</p>
问题有些敏感，几人对视一眼，徐晓明开口道：“非常优秀，风格传统，有些像邵氏的武侠片，比较写实一点。”</p>
“就是你一拳打过来，我躲过去，我再踢你一脚，一招一式很符合动作逻辑。”许非道。</p>
“动作逻辑这个形容好！我们管它叫硬桥硬马，南拳里有句话叫‘练得硬桥硬马，方能稳扎稳打’。放在电影里，就是很写实的意思。”</p>
“所以刘家班推崇这种风格，他们学南拳。”</p>
“对对。”</p>
徐晓明相当诧异，这个靓仔很懂嘛！</p>
“那您几位感觉现在香港电影的动作设计，跟以前比有什么不同？”</p>
“那个词怎么讲，哦，与时俱进！”</p>
徐晓明道：“电影类型在不断丰富，武行也要跟得上。以前流行邵氏的那种一板一眼，后来程龙的片子火了，风格一变，把杂耍跟武打结合。后来有了僵尸片，风格又变，僵尸片怎么打，就是伸手一指，一道光过去。</p>
去年有部片叫《倩女幽魂》，讲妖魔鬼怪的。妖魔鬼怪都在天上飞，肯定不能跟人一样，所以就非常飘逸。</p>
里面有个道士叫燕赤霞，他使飞剑。飞剑这东西谁见过，靠自己想嘛。</p>
这种风格更适合不懂武术的演员，他做不了硬桥硬马，只能飘逸。当然也要好看，不能一抬手飞剑就过去了，然后人一动不动，你起码摆个造型……所以燕赤霞就非常好。”</p>
“哈哈，圆回来了！”于容光大笑。</p>
“徐导演、程导演，别见怪，不是说你们。”</p>
徐晓明知道他们看不到，但也搞笑的拱了拱手，这就是香港的娱乐习惯。</p>
许非见话题聊开了，遂问：“内地的电视剧起步刚十年，各方面都不成熟。如果我们要拍功夫片，或培养武术指导，几位有哪些建议？”</p>
“呃，两地风格不同，我也不了解大陆的影视剧，我就说说自己的观点。”</p>
袁祥仁想了想，道：“我前面说拍一部武打片很复杂，复杂在哪里呢？你要先确定它的背景和风格，是古代戏，民国戏，还是现代戏？是真实一点的，还是花哨一点，还是飘逸一点？</p>
然后看演员，根据角色设计动作。</p>
潇洒的使剑，草莽的使刀，和尚使棍，刺客使暗器……尤其演员会功夫的，要发挥个人特点，梁小龙腿法好，在《陈真》里就有很多踢腿的动作。”</p>
“还要借助道具。”</p>
徐晓明接口道：“道具可以让动作变得巧妙，《陈真》的动作是我和梁小龙设计的，他跟阿心有一场小打闹。大打和小打不一样，大打要激烈，小打要精致。</p>
我让阿心拿了一把伞，当时还有一辆推车，一个师弟。</p>
阿心用伞打架，设计要女孩子一点，动作娇俏。陈真在逗她，是杂耍的意思，拿那个师弟挡来挡去，全打在他身上，这样效果就出来了。</p>
真要问动作具体怎么设计？这个太复杂，没有捷径，需要慢慢积累。”</p>
“我觉得想象力也很重要，就像梁小龙和袁老师那场打斗……”</p>
许非冲着台下，笑道：“陈真救霍东觉，跟江湖八野打，没认出来吧？八野就是袁老师演的。”</p>
哇！</p>
“原来是他啊？一点都不像。”</p>
“我还以为是个老太太装的呢。”</p>
底下议论纷纷，这年头的观众一点都不健忘。江湖八野那造型，脸刷白，戴着白发套，乌漆嘛黑的衣服，跟韩老魔似的。</p>
“那场是这样，麻烦你跟我演示一下。”</p>
袁祥仁起身邀请，双拳探出，许非站在对面，攥住他的拳头做角力状。</p>
当时袁祥仁从腹部两侧，突然又伸出两只手暴打陈真，让观众印象极深。</p>
“八野带点忍术的路数，所以要诡异。这个很简单，陈真抓住的是假胳膊，我把手藏在衣服里，突然伸出去，就造成多了两只手的感觉。”</p>
“这也是我导演技巧好，没穿帮。”</p>
徐晓明笑了笑，补充道：“其实还有一点他们没讲，不怕死。”</p>
“怎么说？”许非问。</p>
“因为你想靠这个养家糊口，就得搏命上位。比如拍一个从高处往下摔的镜头，你害怕不敢跳，以后不用你。人家敢跳，那他就出头了。</p>
我们通常是十个武行排队等着，第一个人摔坏了，第二个接上，救护车就在片场外面，摔坏了直接去医院……”</p>
此番话又引得一阵惊呼，根本不理解。</p>
许非心里清楚，还有更深层的因素没说。一是老板只认效益，不给保障；二是香港电影太讲究视觉冲击力。</p>
越危险的镜头越刺激，越刺激观众越爱看，所以各班底想方设法的突破上限，就差没直接杀人。</p>
像《鬼打鬼》里，洪金宝就发明了一个新玩法。</p>
一个替身被打的往后飞，吊着钢丝，洪金宝直接把钢丝剪断，替身直接空中落体。</p>
效果有了，人也摔得半死。</p>
（还有……）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