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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瑾仁在最后的弥留之际，把妻子儿子支出去，独留下了女儿，拉着她的手告诉她，已经把她的名字加在了房本上，这样在自己走后养母就不会多为难她，即使以后房子卖掉了，也不至于身无分文，无家可归。归燕在父亲怀里哭地死去活来。她的一生，如果没有父亲，永远都体会不到被人疼有人爱的温暖，她将还是那个蜷缩在角落里，胆怯地注视着一切的孤零零的小女孩，内心底的恐惧、孤僻、敏感和自卑将如黑影般伴随她一生，是这个父亲给了她第二次人生的机会，感化她渗入骨髓的偏执。如今父亲要走了，还如此地偏护自己，亲生父亲也不过如此。苏瑾仁最后对她说，无论如何，她都要原谅归莱，答应一生都帮助他，照看他们母子。归燕并不太明白有什么事情需要原谅，只是拼命点头，紧握住父亲的手，任由眼泪在脸颊上肆意横行。
父亲离世这一年，归燕18岁。她用升学考试的紧迫感麻痹神经，让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关于父亲的一切，尤其是怀念儿时只有他们两人的岁月。一想到这，就感觉周身空落落的，像坠入悬崖。但是14岁的归莱却显得很平静，每天该吃吃该睡睡，仿佛看破了世俗，从来没有悲伤恸哭的一面。只有一次因为和同学打架被养母摁在父亲灵前磕头的时候，嚎哭过一回。
毕业的日子要到了，归燕觉得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胜券在握。就像她小时候梦想的那样，终于能够独立，能够体面地过上普通人的生活。蓝天白云，徐徐微风，靠近梦想的日子，真是让人从内到外都觉得欢喜。“啪”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她的肩，她回头一看，这不就是被弟弟视作制造敌情的主犯嘛。她朝班长微微一笑，班长倒是打了个机灵，便打趣地说到：“大美女还随便冲人笑，想让别人晚上做梦都梦到你呦，”归燕一听，刷一下脸红，也收起了笑容。班长名叫程甄，多才多艺，为人也直爽，而且眼神深邃，目光炯炯，自带一种凭楼远眺方自若的气质。
“苏归燕，马上快毕业了，我也不憋着了，我一直想说……”话说这节骨眼上，程甄忽然闭了口，似乎还略带深情地望着她。等了好一会儿，归燕感到脸颊有些发烫，觉得十分难为情，难道真像弟弟说的那样，他是喜欢自己了么，其实自己也不讨厌他，但是恋爱这种事从来没想过，而且马上高考了，总归不合适。她胆怯地看了他一眼，刚准备说话，程甄张口打断道：“你名字很土诶，归燕归燕，寓意过于俗气，怎么不叫孔雀呢，还能往东南飞呢，”归燕听了心里冷了一截，说道：“……你真无聊，”程甄哈哈大笑，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粉色纸折成的青蛙，递到归燕面前，说：“这是我从小就喜欢的折纸，我留了一只绿色的，这只粉色的送给你，”归燕接过青蛙，小声问了一句：“你大学要考哪里？”程甄答：“首都吧，你呢？”归燕答：“我也打算，但是生活费太高了，而且怕是考不上，”程甄立马说：“你这么努力肯定考得上，而且从大二开始，生活费我会自己打工去赚，不需要父母给，所以你也不用多发愁，我们一起，我可以帮你……也可以照顾你，”归燕听了觉得心里有些激动，班长一表人才，又天天见面，怎么会没有好感，只是自己这身世，实在不敢觊觎，而且十几岁的年纪，谈论感情实在过早。“下学一起走，我等你，”程甄说完笑着跑开了，归燕看着程甄矫健的背影，觉得这是父亲过世以来，自己唯一高兴的一天。她冲着手里的纸青蛙笑笑，觉得追求生活的美好也许并没有那么难。
憧憬的喜悦被晚上进门之前的摔碗声打破了。养母把手里的碗摔了个稀碎，坐在沙发上哇哇地哭起来。归莱坐在自己房里，一言不发。养母看到归燕回来，上去抓住她的胳膊，边哭边说：“归燕，你劝劝你弟弟，他要辍学呀，他要是成了社会青年，无业游民，我怎么向你爸爸交代呀，”说完大哭着，边哭边喊爸爸的名字。归莱这时从房间里奔出来，吼道：“我不上学怎么就成了无业游民，我辍学就是为了挣钱呀，家里现在穷成啥样了，姐马上要读大学，学费生活费从哪来？我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，我不挣钱能行吗？”养母听到这，一把甩开归燕的胳膊，喊道：“还要你管她呀，她的学费和生活费不会自己去挣？你都没到18岁你能去挣哪份钱？你不管你妈，你倒管个非亲非故的人，你想气死我！”养母这类似的话，从她小到大听了千遍，也习惯了，只是多少有些不舒服罢了。“她是这家里的人怎么算非亲非故，她一辈子都是这家里的人！我也不爱学，也考不上大学，浪费那时间，不如快点去挣钱！”养母听完气得没了脾气，一屁股歪在沙发上，一把一把抹眼泪。归燕很感谢弟弟这些年护着自己的这份情，只是再怎么样，也不能让他年纪轻轻就不去上学。
争吵过后，家里恢复平静，归燕推开弟弟的房门，端进来一碗热白粥。“你没吃东西，赶紧喝了吧，”归燕说，归莱看了一眼粥，问到：“我妈呢？她吃了没？”归燕说：“我刚给她送去了，你快吃吧，你这年纪不上学了，打算将来怎么办？”归莱不做声响，看着姐姐，说：“姐你坐过来，”归燕坐到归莱身边，归莱身子一倒横躺在归燕腿上，又转过身把头紧靠在归燕肚子上。归燕拍了拍他的头，说：“你都快15了，还和小时候一样撒娇呢，就你这样还怎么出去赚钱啊，小男子汉，”归莱撇过脸，说：“把小字去了，我已经是男子汉了，该发育的都发育好了，能赚钱养活你，”归燕呵呵一笑，说：“你离发育好还早着呢，再说了，姐姐怎么能让你养我，要养也应该是我养你啊，”“姐，”归莱坐起来，严肃地说：“你要考大学走了，我想你了怎么办？”“想我就来看我，”“我想让你永远待在我身边，哪也不去，”“我早晚得离开你啊，”归莱忽然急了，说道：“离开我到哪去，难道你想嫁人了？嫁给你们班长？”归燕一听，觉得弟弟三番五次追问班长的事情，实在是很奇怪，就说：“他惹你了？你怎么老是盯着他？”归莱说：“谁盯着你，我就盯着谁！”归燕没再言语，就是觉得弟弟过于任性，从小被百依百顺的养母惯坏了。“你们班长是不是还缠着你？”“人家没有缠我，我们是同学，”“同学他老跟着你，”“他没有跟着我……你快把粥喝了，喝完睡吧，”“姐，你嫁人要选我这样的，靠的住，小白脸靠不住，”归燕呵呵一笑，“人家才看不上我，喝了粥快睡觉吧，”归莱嘿嘿笑了一声，三口两口喝了粥，又躺到了归燕怀里，归燕也拿他没办法，谁让他是弟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