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三、养母

曦沐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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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简程宇扔开公事,在家里赔了苏梅洛两天,安抚她的情绪,给她打气让她振作,并发誓无论发生什么情况,都有自己和她一起面对,叫她放一百二十个心地依靠自己。张助理发来信息,说他已到京,在办公室等着他。

    简程宇安顿好梅洛,动身去了公司。他路过助理办公室,说了句:“进来说,”张助理便紧跟着进了总裁办公室。“是我们入股建造公园的那片地么?”简程宇开门见山地问,张助理回答:“是的,确实是那片地,梅洛家不偏不倚正好在拆迁区域里。”简程宇呼出一口气,停顿了一下,又问:“其他情况呢?”张助理答:“梅洛的养母倒是还好说,如果能多拿一些应该会同意拆掉房子,但是她弟弟性格刚烈,一直叫嚣着宁死不搬,估计是因为这几年境遇不顺,有点豁出去的意思,不过现在他妈妈住在医院,他根本没能力支付各种开销,不知道会不会同意用钱解决。”简程宇思索一阵,说:“会的,再犟也不会不救自己的娘,我明天打给你一百万,你拿去给了她弟弟,就说是集团那边补偿的,明白怎么说吧,”“我知道该怎么说。”张助理走到门口,又被简程宇叫住:“等等,你发一份邮件给集团,问问那边具体的施工进程,”“知道。”张助理利落地回答。

    简程宇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,想起前两天张助理汇报的归莱异常的情感和举止,深刻地怀疑他是否受过什么刺激,即便爱到深刻,也不至于偏激到时时刻刻要把人吃了一样。一起拉下地狱也想在一起么?简程宇寻思着,他决定不能再让他们相见,对梅洛太不安全,希望张助理把这件事办的漂亮一点。

    经过与阎王两三天的争斗,养母终于醒过来,她抬起软弱无力的手,放到爬在床边的儿子的头上。归莱突然感觉到手心的温度,急忙握住母亲的手并放在胸口,问到:“妈你醒啦!”接着就哭起来,边哭边说:“对不起,妈,都是我不好,我只顾和自己怄气,从来没注意过你不舒服,”养母说:“妈没不舒服,妈也是才知道自己不舒服,” 归莱用袖子在脸上擦了一把,又问:“妈你口渴不?想吃点啥?”“啥也不想吃,就喝口水就行。”归莱倒了一杯温水,把母亲扶起,拿了一只勺子,准备喂她喝水,母亲摇摇头,表示自己可以喝。归莱看着母亲喝一口歇三下的虚弱的样子,又不禁流下泪来。“我没事了,咱们明天就出院吧?”养母说,“你还不能出院,大夫也不会让的,”“出院吧,妈没事了,”又向前凑了凑问:“这医药费一天要多少?”归莱听了觉得胸口堵了一团东西,涨地顶得他心口疼,他咬了咬牙,回答到:“不多,你别操心这个,”“咋能不多?”“妈,我想过了,我一会儿就去找拆迁办的,他们要是这两天就能把钱给我,我就把房子交给他们。”养母看着归莱似乎下定决心的脸,问到:“你肯卖拉?那,咱住哪?”归莱耷拉下眼皮,说:“到时候再说,先给你看病,”“不行,妈的病不要紧,你的工作要紧,拿了钱赶紧去托人踅摸份工作!”“妈!”归莱又忍不住哭起来,他呜呜地哭着倒在母亲怀里,不停地说着对不起,跟母亲发誓以后再不冲动打架,一定好好做人。养母也哭了,她一边摸着儿子的头,一边说:“你好好的就好,你好好的就好。”

    眼前的一幕让站在病房外看着这母子动情谈话的张助理鼻子酸起来,他等着归莱哭声变小的时候敲了敲房门。“那天的小伙子,”养母说到,“是我,阿姨,您感觉好点了没有?”张助理问,“好多了,谢谢你,”“不用跟我客气,也是梅洛让我来的,她怕弟弟见到她难过,就让我来看看。”归莱不言语,养母推了他一下,他转过半个身子说了句“谢谢。”张助理对归莱说:“不客气,你能出来一下么,有话跟你说,”归莱点点头,跟着出了门。

    “你给垫的那些钱,我完了还你,”归莱说,“那个不用了,或者等你手头宽裕了再说,”张助理接着说:“归莱,你上回在马路边给了一砖头的那个男人,是我们老板,也是和你姐姐两情相悦的人。你姐姐不容易,刚到公司的时候唯唯诺诺的,但是她很善良,能有一个像我们老板这样的男人关心,是她的福气,你总该替她高兴。她一个孤儿走到今天,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有了普通人的幸福,你难道还想把她再拉回贫苦不成。你是爱她,你不是恨她,你想想,她欠你的吗?”归莱紧缩着眉头,紧闭着嘴。张助理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,又说:“你现在也冷静了,好好想想。你妈妈现在得了这样的重病,你和你姐姐闹成那样,她也帮不了什么忙。我这里有一张卡,里面有很多钱,密码是六个零,你用的时候就去银行把密码改一下,”张助理把卡塞到他手里,接着说:“你别误会,这钱没有任何轻视和炫耀,简总刚听到你妈妈住医院就吩咐我这么做了,他只是为了梅洛和你们这个家,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。好好用这里面的钱,别再让自己的路走不下去。”

    张助理设想过很多归莱看到卡的情景,也想了若干种应对的说辞和方法。可是没成想,发生在他面前的是他预料发生值最低的那一个。归莱攥着卡一言不发,然后乖乖地把卡放进自己口袋里,起身说道:“那我就先用这里面的钱还你垫的钱,你转告我姐,”归莱突然停住,直挺挺地站立着,半天没说一个字,他惆怅又落寞的眼神释放出很多东西,又不知道哪一个是他现在最想表达的,终于他什么也没说,转身走了。张助理站起来,又添了一句:“要我帮你看一套合适的房子吗?”“不用,”归莱说着推开房门进去了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张助理提了一袋水果来到养母身边,嘘寒问暖,养母也很感激,又记起那条好看的丝巾。“我去打点水,”归莱提了暖壶走开了,张助理赶紧问养母:“阿姨,我跟拆迁办的打过招呼了,他们以后办事会多注意,不会那么莽撞,”没想到养母立刻就说到了点子上:“以后也不用他们来了,归莱同意拆了,唉,也亏得我得了病,要钱治病,他就同意了,”“那这一时半刻地您母子住哪?”“不知道,他说他想办法,只要他别出去惹事,我怎么也行,”“哦,不过您放心,归莱能安排好的,我觉得您这一病,他忽然间长大了许多。”养母点了点头,说了句阿弥陀佛。张助理放下了心,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,终于有的交代了。

    归莱好像真的安生了许多,也许是死心了,也许真是成熟了。他天天陪着母亲待在家里,学着做饭,打扫院子,再也没有毫无前奏就摔凳子砸碗,再也没有嚷嚷着要去找姐姐结婚。养母看着儿子这样,自然安心不少,哪怕没吃没喝呢, 哪怕明天就被拆迁的人赶出大门,流落街头呢,只要平平安安的,就行。

    “归莱,医院用了多少钱啊?”养母接过儿子递来的饭,问到,“都是那个姓张的付的,我已经还了,”归莱答,“你哪来的钱?”“我姐那男人给的,是个老板,给了我钱,叫我别再去骚扰我姐。”养母瞄了几眼儿子的脸,怯怯地问:“归莱,你再不惦记你姐了?用她男人的钱?”归莱沉默了半天,说:“不惦记了!”“真的?”“真的,妈,咱俩以后就过咱俩的日子,等你好些,我出去寻个合适的工作,”归莱说着坐到母亲身边,说:“我突然明白了,我姐是我爸的,这家里除了我爸,她谁也不跟,”又摸出那张卡,说:“这钱我得用,用了我就死心了,就当我把她卖出去了,以后再也不是咱家人。”“你姐其实也不容易,”养母喃喃了一句,归莱说:“行了妈,再不提她了,吃饭吧,吃了饭我出去看看哪有合适的房子,买上一套,”“好,我到了了,也能有个新房子住了,”“妈,别瞎说,吃完饭就睡会儿去。”养母打心底高兴了,她真的看到了儿子成为个男人的这一天,就算明天阎王来叫她,她也能安心。

    归莱估摸着拆迁办的人这几天就该来了,他边等边收拾东西,等着他们来,给他们个痛快话,然后拿钱走人。养母吃过早饭在院子里晒太阳,归莱便来到母亲房间收拾起来。过了一会儿,他来到院子里,问母亲:“妈,你啥血型?”边问边拾地上的垃圾,养母一听血型两个字,心里咯噔一下慌起来:“啥血型?!”归莱觉得母亲的表情有些奇怪:“我就问问你血型,你咋啦?”养母瞪着眼睛,急促地呼吸着,说道:“你姐跟你说啥?”“没说过啥,我就是刚看到爸爸在的时候的献血证,随便问你一句,你生我大出血的时候不是爸爸还给你输过血,”养母听后大惊,她猛地站起身就朝自己屋里跑去,开始翻腾起抽屉,归莱跟进来,疑惑地问:“妈你怎么啦?”养母道:“你爸爸走了就该清理走他的东西,人都死了还留着他的东西干啥,总是要想起来他。”

    归莱看着母亲像偷盗的贼人一样,拼命在那里左找右翻,又把翻出来的东西抱起扔到脸盆里,拿起打火机就要烧。归莱上前一把拦住,说道:“你这是怎么了突然要烧掉爸爸的东西,”“我怕他来找我,”养母慌张地答,“要来找你早来了,”“我昨天做了一个梦,他说他要来找我,我得烧掉他的东西,他就来不了了!”归莱拦不住,看着母亲一把火烧起父亲的东西,心里疑惑不解,难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,使得母亲突然一下反应这么强烈。

    母亲连午饭都没吃,称自己有些头晕,要去休息。归莱看着母亲合上了房门,便走到门外说了两句宽慰的话。穿起衣服,朝拆迁办走去。养母躺在床上,心里直哆嗦,她是真的头晕目眩,甚至晕得喘不过气,她暗自念着:报应来了,要找我寻仇来了。

    来到拆迁办,刚要推门,归莱听到里面几个声音议论着。一个声音道:“搞半天不是他亲儿子?”另一个声音说:“不是!肯定不是!要能生早就生了,何必离婚呢!头婚那女的刚再嫁了就生了。”那个声音接住话:“那不是给瞒了一辈子?怪可怜的,”另一个声音又说:“可怜啥,这也算给自己留了个后。也说不定早就知道了!这么些年了。” 归莱听到这里,忽然想起母亲刚才异常的反应,心里打起了颤,说的是谁家的事?接着,就听到那个声音又道:“那小子是不是也知道了,每天寻死觅活的,”“不知道,好像是喜欢他姐。”话听到这里,归莱一股怒火冲上了天,“咣”一脚瞪开门,把里面的几个人吓个够呛。归莱瞪着眼喊道:“你们说谁呢?”几个人谁也不敢出声,吓得面面相觑。归莱又喊:“到底说谁呢?!”其中一个颤抖着声音说:“归莱,你别激动,我们是瞎说的,没说你!”“没说我是说谁呢!?”那几个都不说话了,“放个屁!”归莱早已怒火中烧,他过去一把掀翻桌子,吓得那几个呼啦一下躲了老远。归莱愤恨地挨个看了看他们,转身朝家奔去。

    “妈!”归莱进门就喊,养母听到儿子这一声叫,惊地心怦怦跳。她一动不动继续躺着,手心里直冒汗。她听到儿子大跨步走来的声音,把头埋进被子里,哆嗦起来。儿子的脚步声从靠近自己房门拐到了楼上,似乎进了自己卧室,又走来走去地翻腾着什么。养母掀开被子下了床,跟到楼上,走近儿子身边。她看到归莱找出了自己以前的化验单,就要翻开。养母一把夺过,掖在胸口上,放声喊:“你不要看!你不能看!”归莱抢回来,又被母亲夺走。“妈!”归莱喊到,养母此刻大哭起来:“归莱,妈求求你,你别看了,你别闹了!”“我不是爸爸的亲儿子!?”归莱高喊着问,“是!是!咋能不是!”养母把化验单护地紧紧的。“到底咋回事?!妈你说实话!”“啥实话,实话就是你们是父子俩,父子俩!”养母嚎啕大哭,又接着说:“你别逼我了,你别逼我了。”养母哭地泪流满面,伸手去擦泪的瞬间,归莱一把抢过化验单,“啊!归莱!”养母又伸手来夺,归莱把化验单高高地举起,不顾母亲怎么地撕拽。终于看到了让他窒息的事实!“我是B型血!我是……B型血!”他一下瘫倒在椅子上,目光涣散,呼吸几乎都没了。养母夺过化验单,背过身撕了个粉碎,又把碎屑掷到地上,剁了几脚,哇哇大哭。养母转过身,拉住归莱的胳膊,边哭边说:“你是我的儿子,你是我的儿子,”归莱突然回过神,甩开母亲的手,跑出了门。

    归莱感到脑子像被雷劈过一样,裂开了几道缝,又有千万只苍蝇蚊子飞进裂缝里左冲右撞。他亲生父亲是谁?他怎么会是个野种呢?不会的,他不相信,他疯狂地捶打一颗路边的树,又用头撞,还把胳膊塞进嘴里愤恨地嘶咬,差点就把一块肉咬下来。归莱觉得头晕目眩,分不清天上地下,只看得见眼前一片一团的黑乎乎、白茫茫的东西,他觉得那是地狱。

    养母瘫坐在地上,目光呆滞,不再哭泣,突然感到心口一阵绞痛,她窝下身,按着胸口。听到有人进来。“有人吗?”一个声音试探性地喊道,养母扶着桌子站起来,走下楼,看到那两个拆迁办的人。这两人看到养母绝望的愁容和肿得像核桃一样的双眼,明白了三分。其中一个怯怯地说道:“归莱不在吗?”另一个说:“让归莱别跟我们一般见识,我们就是闲的,胡说八道,让他把我们的话当个屁给放了,别往心里去。”养母听了这话,忽然炸锅一样,冲上来扯住说话的那个的衣领,边摇边喊:“你们说什么了?你们胡说什么?!”这人掰开养母的手,说:“我们没说什么,你别激动!”另一个就准备上来拉开养母,但她突然身子一斜,倒地就抽搐起来,把两个人吓了个半死。在这时,归莱回来了,“妈!”他大叫一声,跑去抱起养母就往医院冲去。

    养母躺在病床上,奄奄一息,归莱在一旁抱头痛哭着。他握住母亲的手,一声声地喊着,又忍不住全身发抖,哭到上气不接下气。“归莱,”养母微微唤了一声,“妈!”归莱立刻抬起头,把母亲的手贴在自己脸上。“你答应妈,好好出去找一份工作,好好地活,”“我答应,我都答应!”归莱哭着,养母又说:“你再答应我,别找谁闹事寻仇,安安生生的,”归莱使劲地点头,眼泪柱子一样顺着脸颊淌进脖子里。“妈,只要你好好的,我什么都答应你!你可不要有事,别留我一个!”他不要母亲撒手人寰离开他,他更不要像被遗弃一样苟活在这世上。可是养母不再说话,她闭上眼,嘴张开一道缝,使劲浑身力气,抓紧儿子的手。归莱觉得天崩地裂,他紧紧将母亲的手背贴在脸上,忽然养母的手从他手里滑下。

    养母走了,带着对儿子的担忧,也带着对许多人的歉疚。对不住丈夫,也许在弥留之际,养母还在寻思着,走过奈何桥的时候该如何向丈夫交代,也可能下定决心跟判官坦白,希望转世的时候按部就班地过活,不再做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给自己日后的生活埋下雷。对不住儿子,如果不是当初自己的贪婪、自私和溺爱,儿子不会成为现在这幅模样,她还对不住养女,因为差不多是自己将她赶出门,让她落个无家可归。她觉得自己活累了、烦了,这么多年的提心吊胆、战战兢兢,早就让这颗心脏筋疲力尽。她或许真的是想放下了,只是无论如何,都担心儿子,一定要听到他答应自己,平平安安地活下去,她才放心。